佳佳
現在約莫凌晨四點多，我正搭乘巴士前往台北，抵達後將轉搭火車往花蓮去。
夜間巴士在公路上以安靜的速度往前開，逐漸拉開一天光明。車身輕輕搖晃，像一張床，路燈與房屋的黑影子在車廂裏流動變幻，精神迷離之際，昏睡的意識將一路向後退的風景縫成一條細細的線。瞥見窗外路標指示：前方就是竹北，大概因為離妳的家鄉很近吧，想起了妳，於是才清醒過來，拿出手機備忘下這些話語。和鄉愁的隱喻相似：彷彿得要離妳夠遠，才能清晰且完整地看見妳。
我年幼的夢得以逐日孵化，妳的相伴相隨當不可或缺。這近三年的時光，對我而言，太龐大、太精密、太不可思議，妳我都不願草率敷衍。我們各自的起落與蛻變，我終於找到一個方法詮釋：我只需要和妳說說現在這一分鐘，說說這讓生命安然前進的一分鐘，不就像是我們一同走過的那些日子嗎？我們不也是這樣一分一秒一刻鐘地走到了今天嗎？回望之時，心裏不也全是感謝嗎？
妳說，當生命以各種方式考驗著我，而我又是如何匍匐過那鋪滿棘刺的道路，眼底卻仍閃爍著對愛的信仰與偏執。像隻落水小狗般在街上倉皇找家的無助夜晚，眼神空洞地等待黎明過去的藍色夜晚，那些顛倒、扭曲、歪斜的每一個狼狽夜晚，我擬態成一個蛹，不愛了的言語如韌絲般將我層層纏縛，妳卻義無反顧地相信我是蝴蝶，將從懸崖邊飛回來，摘了花送妳。
我們的性格差異甚多，靈感卻又如此相似。妳總拉著我，當我聽著妳對人羣、對世界、對生命種種的幡然體悟，看著妳那樣聰明早慧，真希望我那多少能稱為無畏的勇氣，也能稍稍感染著妳，使妳也終能毫無顧慮地擁抱自己、相信自己，進而肯定自己。二十五歲的躁動輕浮，至今快三年了啊！沿途，我們插上許多小旗幟，隨風飄揚的日子裏，幾乎全是飛起來的光景，以及早已數不清的笑淚點滴。那些僅有我們倆人才知曉的秘密交談，字字句句，來來回回，彷彿要將灰塵輕輕撢去，看見彼此的心，始終澄澈透明。
那樣透明的質地裏，妳一直藏著一個僅屬於妳的精神之境 —— 一座能聽見山的聲音的小屋，像鳥劃過天空的星星、遍佈眼睛裏的小白花、一棵綠樹長在寬闊的草地、使妳翩翩舞蹈的音樂、自由奔跑的快樂狗崽、富足的糧食、珍視的朋友以及蘸滿顏料的畫筆⋯⋯，心裏想著：會不會有那麼一天，妳也能轉過身來，將自己溫柔喚醒？我說：會的，有一天妳會在無比安全的地方降落下來，那時，我會送上小小的鼓掌，托住妳，笑著歡迎妳回來。
大概能想像我們真正分別的那天，一定也是笑著哭出來，或者，也一定是滿懷感謝的溫暖心情吧。我真的深深相信：我們都被那無明龐大的「一個什麼」好好地守護著，無邊無際的愛就圍繞在我們生命的裏裏外外，感到永不匱乏，我們就都能多給予別人一些。
謝謝妳總是不厭其煩地提醒著我的天賦，也謝謝在妳我的相遇時光裏，那樣誠實面對彼此的自己。以這樣一則小小篇幅，紀念那些更多我無法言語的妳給的感動與對妳的珍惜。
往後的日子裏，當妳偶爾也感到膽小害怕的時候，要記得妳曾經給予我的那些，就會想起自己是多麼勇敢了。
張豫〈過冬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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